我的青春岁月
孙向科
1956年8月,我来到这个世界。父亲是南下干部,母亲却是地主的女儿。1967年父亲突然病逝,第二年,母亲就被当成了专政对象。这一年年底,我小学毕业,意料中我被挡在中学大门外。直到母亲冒死给县领导写信,以我是南下干部的后代苦苦陈情,我才在开学那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。
1969年底,更大的灾难向我们袭来。母亲被逼疯了,却被当成现行反革命关进监狱长达半年。那段日子,我在中学不敢回家,弟弟则被当地一位善良的老人收留。
我写过几次加入红卫兵的申请书,但每次都是名在孙山外。母亲入狱之后,我在班里也被批斗。后来,母亲出狱,在一个茶场劳动锻炼,半年后在那里当会计。我就到那边读高中,此时我依然没法加入红卫兵,也不是校文艺宣传队队员。
1974年春节,县里举办农村青年文艺会演,我编写和自导自演的小话剧《一百个放心》被评为优秀节目,后来又参加了地区的文艺会演。这一年5月,我和几位插友被抽调到县剧团参加第一期文艺培训,后来便被留在了县剧团。
那时我们很刻苦,每天练功结束后,我们的发梢都能挤出汗水来。最辛苦是突击排练舞剧《沂蒙颂》,我们的脚都受伤化脓,血从足尖的铁片中渗了出来,就这样滴到排练场的地板上。
当时文艺单位要求一专多能,所以,我们既练民族舞也练芭蕾舞还练戏剧戏曲,每个学员还要练一样乐器。开始我练月琴,后来改学中阮。当然,我还继续写剧本写歌词。
当时我们的演出任务很重,每年100多场,上山要上到顶,下乡要下到边。我们那个县地处云贵高原边缘,山高坡陡,每天要走六七个小时。往往走到最后几天,我们都是咬着牙数着脚步来走的。如果半路遇到雷雨,连躲的地方都没有。我们的被子都是用桐油布打的背包,油布用久了漏水, 好几次我蜷在湿被子里怎么也睡不着。
如果是抢收抢种季节,我们就白天下地劳动,晚上演出,劳动量比贫下中农还大。记得当时有些老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,而我们演完后还要走很远的路回到住地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,农民很苦。我们下乡都是农民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。印象最深的是到一个叫后龙的瑶族村,那里缺水,房东大嫂把菜从地里拔出来,往脚上拍几下打掉泥块,拧成几段就往锅里扔,看得我瞠目结舌。没有油,就把火麻籽舂碎了扔进水里当油。结果吃起来又是泥沙又是火麻籽,不知是吞进去还是吐出来好。
缺水是普遍现象,那里的农民都挖塘来蓄水。那水长满幼蚊又黄又绿,煮饭洗菜还都用它。农村没有冲凉房,我们经常是提个桶、端个盆打了冷水钻进树丛里洗。山坑水极凉,我们照洗不误。就有老团员警告我们,说以后你们会倒霉的。果然,现在一到阴雨天我就全身说不出的难受。
到县剧团后,我交了两次入团申请。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,没有下落。1976年9月9日下午4点,我们排练中途回房休息,我刚拧开收音机,就听到哀乐,当听到“……沉痛宣告……毛泽东……”我自己便失控地跳出门大哭说毛主席去世了。当时有人差点把我摁到地下抓起来,再一听才也失声痛哭。
当晚,在没有任何人提醒的情况下,我写下了第3份入团申请书。虽然我的真挚感情后来在全县大会上得到表扬,但申请还是石沉大海。因为我的母亲精神病再次发作,也再次被当成了现行反革命。
1977年底恢复高考,我过了广西大学分数线。但据教育局同情我的老师透露,我的档案连送都没送上去。
那段时间我真的很迷惘,条条路都被堵死,我不知道自己的希望在哪里。那年清明,我自己去给父亲扫墓,想到我们这个家的处境,我哭得昏死过去。
我在那个县生活了15年。回首往事,我也有许许多多的好人要感谢。比如1977年高考后我去体检,在亲属一栏的政治表现上违心地写上"母亲是现行反革命"。那位医生一把夺过笔来,一边划掉一边说:"什么现行反革命!你母亲就是精神分裂症!"
1979年,大量的冤假错案得到平反,我受到鼓励,给县委写信并在假期参与寻找母亲,终于把母亲送进广西精神病院,我和弟弟才有了一年安心读书的日子。
父亲去世后,父亲的家人在经济和精神上给过我们支援。1980年暑假,我们流散几处的孙家人终于团聚了!
回程时我和弟弟在北京住了几天,站在天安门前的金水桥上我们感慨万千。如果不是党及时纠正了错误,我们这对昔日人人可以作践的“狗崽子”,怎么可能站在这里。
在百色地区师范学校,我还收获了我的爱情。毕业后,我们一齐分到了广西的重点高中——百色高中。为了不让母亲再受任何刺激,我一毕业就结婚,把母亲接到了身边。没想到在我26岁生日的那个深夜,母亲却永远地走了。
11年任教,我患了严重的职业病——咽喉炎和支气管炎。一到季节交替,就发作却因抗药而很难治愈。1988年,弟弟到深圳发展。1993年初,我也过来了,改行,在深圳重新起航。
这就是我的青春岁月。它有苦涩,也有甘甜;它有屈辱,也有光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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